400多輛深綠色道奇卡車馳出豐臺，在黃褐色的華北平原上拉出20余華里的長列，黃塵蔽天，吼聲如雷。

這是馳援張家口的35軍。

這在1948年的中國也不多見，在華北則是唯一的全美械機械化軍。這是一支在內(nèi)戰(zhàn)中橫行華北、被稱為“王牌之王牌”的驕狂部隊。還曾是一支抗戰(zhàn)勁旅。自1933年長城抗戰(zhàn)起，這支傅作義的起家部隊35軍，就為國家、民族屢建殊勛。

只有為數(shù)不多的精銳部隊才擁有美械裝備

35軍是1948年11月29日下午離開豐臺的，經(jīng)崎嶇險峻的八達嶺山路，于次日中午到達張家口。所屬101師當即向萬全發(fā)起攻擊，12月2日晚又推進至寧遠堡，兩處解放軍稍作抵抗即自行離去。張家口之圍既解，35軍準備4日返平。總部來電，說傅總司令要來張家口，要郭景云與總司令見面后再走，結(jié)果一下子耽誤兩天。

6日這天，太陽紅通通的，塞外的曠野、山嶺一片暖融融的色調(diào)，實在是個出行的好日子。可無論太陽多紅多大，還是怎樣風雪交加，那都是共產(chǎn)黨的好日子，而且只能是共產(chǎn)黨的好日子。作為傅作義手中的王牌快速機動部隊，35軍經(jīng)常在平張公路上游動，對這種來來回回已經(jīng)習慣了。平時重裝備不下汽車，有任務(wù)一聲令下，軍人帶上個人所攜裝具上車，立馬就走。這次原定拂曉出發(fā)，直到中午車隊才動起來。傅作義曾令郭景云擠出汽車，將在張家口的104軍258師一道拉回北平，他卻沒理這個茬。那么，這些車輛派了什么用場呢？

郭景云任101師師長駐張家口時，辦了個軍械修配廠，他想趁這個機會將其搬回北平。那你就早點動手呀？不，等到要上轎了才扎耳朵眼，拆卸、裝車，好一通忙活，把人累個半死不說，關(guān)鍵是耽誤了時間。這工夫時間就是生命，不是他不把生命當回事兒，而是認為時間有的是，可以隨意揮霍。

聽說35軍要回師北平，張家口的一些達官貴人都要跟走。塞外這地方死冷賊窮的，防衛(wèi)力量又弱，哪有北平安逸、保險呀！一部國共斗爭史的老皇歷，早已教導他們，城市愈大愈安全。于是，察哈爾參議院議長、省黨部委員、察盟黨部特派員和書記長，還有《商業(yè)日報》社長等，都來找郭景云，郭景云臉上的麻子都汪著笑意，一一答應(yīng)。被人求著總是令人舒心得意的，更何況還有好處。當然還有那么多太太、小姐，以及金銀細軟、大米、白面等物，裝了十幾汽車。結(jié)果，除了張家口市參議會議長高炳文僥幸逃脫外，全都在新保安當了俘虜。

還有一些大商人、大地主用錢鋪路，妻妾老小坐滿幾輛大卡車。有商人在張家口有400桶汽油，每輛車捎上一桶，到北平后2 / 3歸郭景云。死到臨頭還做了把買賣，進了棺材還伸手要錢。

這時，傅作義得知林彪大軍主力已經(jīng)進關(guān)，急令郭景云“速回北平，另有任務(wù)”。電報發(fā)走，仍不踏實，又派出12架飛機，為35軍返平提供空中掩護。天上飛機護行，地上車隊浩蕩，郭景云及其官兵，包括用各種手段搭車的各色人等，心情好極了。沙嶺子過去了，宣化過去了，郭景云估計晚6時前就會趕回北平。快到下花園了，前方傳來槍聲。

打阻擊的是支一百人左右的小部隊，問題是路被挖斷了。“八路，八路，老是扒路！”郭景云恨恨地道，命令前衛(wèi)部隊一邊攻擊，一邊修路。到了下花園，前方又聞槍聲，又是路斷。有人建議趕緊修路，趕緊趕路。郭景云咆哮起來：“過去找他們都找不到，這回送上門來還不打？35軍怕過誰？”

又前進了4里多路，趕到雞鳴驛時，天色已經(jīng)暗下來。若說35軍的性命，這時已經(jīng)進入倒計時，那是早了些。因為這一刻，它仍然有機會脫離死地，那就是晝夜兼程，趕回北平。郭景云卻下令在雞鳴驛宿營。兵法云：“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。”還有二失、三失，乃至四失、五失。就在35軍官兵酣然睡夢中，解放軍正從四面八方涌來，雞鳴驛周圍一夜鍬鎬聲。那是為35軍挖掘墳?zāi)埂?/p>

7日又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。一夜好睡的官兵，吃罷早飯，就等待出發(fā)。在張家口是等待裝運軍長的那個軍械修配廠，還有那些達官貴人，這回是等待267師殺開一條生路。槍炮聲響到12點，還沒點兒停歇的意思。這回郭景云有點急了，要北平快來飛機助戰(zhàn)，自己帶上幾個參謀親自上陣督戰(zhàn)，車隊好歹才算蠕動起來。

傍晚6時左右，35軍進入死地——新保安。

新保安是平綏線上宣化、懷來間的一個集鎮(zhèn)，東西長3里，南北寬不足2里，城墻比較堅固。北靠大山，南臨洋河，城堡如在鍋底，兩邊道路堵絕，即成絕地。從張家口到北平，以35軍的速度，起點早，貪點黑，一個白天可跑一個來回。結(jié)果卻是，第一天走了90里，第二天還不到30里。

這時，解放軍尚未完成對新保安的包圍，歷史也就仍然為35軍留有一線生機，那就是糾正、補償昨晚的失誤，不顧一切，連夜趕回北平。副軍長王雷震等人，當時就是這么建議的。

王雷震還說，上路雖然破壞，下路還可通行。并在地圖上指出另一條行進路線，即由新保安經(jīng)東八里、沙城以南，通往懷來的大路。郭景云拒絕的理由是，夜間行軍的損失，要比白天大得多。

從遼沈到平津，再到淮海、渡江、衡寶等戰(zhàn)役，在國民黨軍事的迅速崩潰中，雖然會令人不時想到“天意”、“氣數(shù)”之類，其實老天爺還是公平的。在華北，從宏觀上講，或者統(tǒng)統(tǒng)南撤，或者中央軍南撤，察綏軍西去，歷史是給傅作義的60萬軍隊留著機會的。

具體到35軍這個微觀上也是一樣，可他們都讓機會從身邊溜走了，拱手讓給共產(chǎn)黨了。

雞鳴驛一夜鍬鎬聲，攪得一些師團長心煩意亂，都說不能就這么等著讓共產(chǎn)黨軍隊扒路、構(gòu)筑工事，要派兵襲擾。郭景云臉上的麻子仿佛都掛著冷笑，說沒關(guān)系，讓弟兄們好好休息，明天拂曉發(fā)起攻擊。

新保安周圍又是一夜鍬鎬聲，35軍弟兄們又是一夜好睡。

郭景云牛氣。還未動身，就拖拖拉拉，一誤再誤，把機會都讓給了對手，是因為他根本沒把對手放在眼里。35軍也打過敗仗，可大都是勝仗、好仗，35軍怕過誰？全美械機械化軍。中央軍那幫家伙吃得好，穿得好，軍餉厚，在雜牌軍面前趾高氣揚的，35軍的弟兄就是不服他們。35軍牛氣！

還有，他知道傅作義不會丟下35軍不管。

他還不明白，共產(chǎn)黨的部隊既已誘你出來，又豈會放你回去？

這就是中將軍長郭景云的“知己知彼”。

曾幾何時，長城抗戰(zhàn)，古北口失守后，北平岌岌可危。何應(yīng)欽急調(diào)駐在張家口的35軍，開往昌平集結(jié)待命。張家口距昌平200余里，部隊駐地分散，可自接到命令至趕到昌平，僅用24個小時。何應(yīng)欽頗感驚奇，贊揚傅作義：“宜生兄進軍如此神速，實在沒有料到，若不是訓練有素，何以臻此？”

傅作義在綏遠練兵，經(jīng)常是一夜行軍60里，而且負重50斤。35軍練兵的最重要的口號，就是“平時多流汗，戰(zhàn)時少流血”。所以，35軍向以“集合快、出發(fā)快、行軍快”著稱。

而今，35軍完全反了個兒。從郭景云這位35軍老兵身上，又如何能看到一絲一毫當年的傳統(tǒng)、作風？“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”，統(tǒng)帥呢？郭景云一錯再錯步步錯。

因為傅作義步步錯。

因為蔣介石步步錯。